人物简介：卢良恕，中国工程院院士、中国工程院原副院长、中国农业科学院原院长、中国农学会原会长，现任中国农学会名誉会长、中国农业专家咨询团主任、国家食物与营养咨询委员会主任等职。卢良恕195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十二届中共中央候补委员，曾经当选第三、五届全国人大代表和中共第十三次全国代表大会代表。

农业救国1924年卢良恕生于上海。其父卢泽之早年留学美国，学习经济与融管理，后来在大学执教多年。父亲的国学功底非常深厚，尤其推崇“以仁爱之心待人者恕也，以仁慈之心待人者惠也”的儒家伦理，并且给长子和次子分别取名“良恕”、“良惠”，寄予厚望。

但是卢良恕的童年生活遭逢“七七事变”，河山沦丧、民族危亡。父亲因病留在沦陷区，不久就去世了。全家随外祖父离乡背井经长沙、桂林等地到达贵阳，卢良恕在贵阳清华中学完成了高中学习。虽然历经家庭的不幸和国家的战乱，在母亲和外公的坚持和自己的努力下，卢良恕的学业始终没有中断。

高中毕业时，卢良恕脑子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救国论”，今后的前途应该怎样选择呢？母亲找外公商量。卢良恕的母亲胡丽安受过高等教育，外公胡仁源清末时曾到英国学习造船，后任江南造船厂总工程师，浙江大学、上海交通大学教授，北京大学校长，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教育家。外公对母亲说：“民以食为天，少不了农业；国要富庶，少不了工业。”就这样，卢良恕学农，弟弟学工。1943年，卢良恕秉承长辈的理想，跨进了南京金陵大学农学院（抗日战争时迁往四川成都），就读农艺系，开始了漫长的农学生涯。

现在说起这段经历时，卢良恕感慨最多的就是在贵阳看到农民“半年糠菜半年粮”的困苦生活。他说：“民众连饭都吃不饱，国家怎么能富强呢。”外公当初替他作的学农的决定，不久，便很自然地变成卢良恕自觉自愿的救国行动。

“实践，积累，总结”1943年至1947年，卢良恕在金陵大学农学院农艺系就读。卢老回忆说：“我学的是粮食作物，不是搞瓜果蔬菜的园艺学，因为我最想解决的还是人民能吃饱饭的问题。”

毕业后，卢良恕由老师推荐到中央农业实验所从事小麦研究。解放以后中央农业实验所改为华东农业科学研究所，它凭着良好的基础率先在国内开展了小麦抗锈病育种工作。当时27岁的卢良恕是院小麦品种研究组的组长。1954年到1958年间，他主持选育出了华东6号等小麦，在长江中下游大面积推广，成为建国后我国南方较早育成的丰产、抗锈新品种之一。期间，卢良恕和同事们下乡蹲点，系统地研究了长江中下游300多个地方小麦品种。这些成果不仅促进了南方小麦的增产，而且丰富了小麦遗传育种的资源和理论，为后人掌握杂交育种的亲本选配规律和地方品种资源的开发利用提供了科学依据。

1958年，30岁出头的卢良恕被安排到院办公室任副主任，后又担任科研处处长。卢良恕说起这一段往事时说：“那时要我联系和管理全院农林牧副渔有关科研的组织、协调工作，不得不面向宏观和全局，但是有一条，光做联系、交流和安排等这些行政工作我觉得不够，小麦的研究工作我不放弃。工作调动以后，我开始把管理和研究结合起来做，不久我提出了‘良法良种要配套、高产稳产要结合、单项农业措施与综合措施结合、用地与养地结合、增产和增收结合’的研究报告，很快得到江苏省的重视，这是我第一次进行小麦研究范围以外的综合研究，从这儿开始逐步转向农业宏观战略研究的领域。”

1982年8月，卢良恕被国家任命为中国农业科学院院长，赴北京管理一支历经“文革”动荡的万人科技大军。他认为，被长期分散的中国农业科学院首先要建立科研工作的新秩序和新规划，于是，他会同院里的领导很快出台了一系列规划和管理制度，各项工作逐步走入新轨道。同时在他的主持下，中国农业科

学院承担了国家下达的“中国粮食与经济作物发展研究”、“中国中长期食物发展战略研究”、“我国中长期农业科技发展纲要”等重大项目研究，并开始培养一支宏观研究队伍。

上世纪90年代初期，积聚了几十年农业现代化研究经验的卢良恕主持了“中国农业现代化理论、道路和模式研究”，这是一项事关未来几十年中国农业发展问题的大课题。这项研究被列为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重点项目。

在总结取得这些成就的时候，卢老概括了一句话：“工作这么多年，我的工作方法是离不开实践，离不开群众，离不开积累，离不开总结和提高。”

从粮食到食物———一个更广阔的研究领域

卢良恕进入食物研究领域有两个原因：第一，国际上，同行们研究的是Food（食物），而不仅仅是粮食，要与国际接轨；第二，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人民的温饱（食物数量）解决以后，还要提高食物的质量。

年近80岁的卢良恕脱口说出至今仍令他记忆深刻的那组数字：“第三次营养普查的时候发现，农村6岁儿童平均身高110厘米，比城市低3厘米；农村16岁少年身高158厘米，比城市低6厘米。”

农村优质蛋白质缺少引发了严重的营养问题，影响了广大青少年特别是农村地区青少年的健康成长，应当引起严重关注！于是，他同有关专家一起，向国家提出实施“大豆行动计划”、“奶业振兴计划”的建议，目前正在实施发展之中。

1987年12月30日，卢良恕与几位长期合作者、我国著名的农业战略专家刘志澄、蒋建平、梅方权、黄佩民、信乃诠等共同讨论着一项对国计民生影响深远的新课题———如何为10亿中国人把握机缘，选择适合中国人的膳食结构。

从1988年1月到9月，卢良恕主持的项目攻关组召开了多次会议，先后有全国10多个部门和单位的148位科技工作者参加了这项研究。1989年，“中国中长期食物发展战略研究”进入攻坚阶段。卢良恕带领项目总体研究组的15人，把自己关在远离闹市区的北京昌平，整整10天里，反复推敲、修改、讨论，无心欣赏户外的景色。最终，提出了“调整、优化、配套的食物结构”的食物发展战略。

通过“中国中长期食物发展战略研究”，卢良恕等科学家指出：我国在基本实现温饱以后，城乡食物消费正处于由温饱型向小康型过渡的转折期，错过这个机遇，任凭食物自然消费或无引导的增长，引起的后果将是难以设想的。他还提出了一系列崭新的观点。诸如把“传统的粮食观念转变为现代食物观念”、“在充分利用现有19亿亩耕地的同时，面向整个国土，综合开发食物资源”、“种植业应当从粮食作物、经济作物的二元结构向粮食作物、经济作物和饲料作物的三元结构转变”、“把畜牧业作为一个很重要的产业看待，必须有一个大的发展”。这些新构思为把握食物研究方向，从根本上解决我国的食物结构问题起到了奠基的作用。

在其后的三四年时间里，卢良恕到全国各地传播食物发展新思路，推动各地食物结构研究。他还与22位科学家就筹备组建“国家食物与营养咨询委员会”和制订“中国食物改革与发展纲要”等问题向国务院提出建议，国务院主要领导同志非常重视，作了重要批示。

在此基础上《90年代中国食物结构改革与发展纲要》于1993年发布实施，这是我国食物发展史上的第一部纲要。2001年11月，国务院又颁布实施了我国第二部食物纲要：《中国食物与营养发展纲要（2001～2010年）》。《纲要》提出了今后10年要优先解决三个重点领域、两个重点地区、三个重点人群的食物与营养发展问题。其中，“两个重点地区”分别是为农村地区和西部农村地区。

寻找食物安全的答案卢良恕较早关心的是食物的数量的安全。他很早就说过“人均粮食400公斤是必须的”。卢良恕等科学家的呼吁得到了政府重视，1985年中央文件中就特别提到了食物安全的问题。随着研究的深入，卢良恕认识到“食物安全”有更广泛的内容。

“食物安全按照联合国粮农组织的定义包括3个方面，数量、质量和从食物发展角度对环境和资源的可持续的保护和利用。”卢老对记者回忆说：“我们受到启发以后，将质量安全分为两类，一是化肥、农药、激素、添加剂等合理的理化指标，一是营养结构、营养素的平衡。在‘可持续性’上，各国的国情不同，有各自的内容，但是有一条，不能牺牲环境和资源获取发展。”

“现在，食物安全的认识上还留有一个问题———粮食安全与饲料安全的概念有些同志一直不大清楚。饲料安全也是食物安全的一个重要部分，饲料安全问题影响动物性食品的质量，也包含在食物安全的内涵之中。”卢老说，这个概念在最近将召开的全国优质粮食区划会议上，他还要再次提出来给大家参考。

为了说的更加清楚，卢老列举了一连串数字：“我查阅了饲料转化率的资料，猪肉是3．5∶1（一份猪肉须消耗3．5份饲料）、牛羊肉是2．5∶1，禽肉是2∶1，禽蛋2．5∶1，奶类0．3∶1，海水淡水养殖2∶1。去年我们国家年肉类产量6580万吨、水产4560万吨、禽蛋2000多万吨，总共一亿多吨，这些动物性食品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饲料换的。现在粮食里面大约35％用于饲料。所以应当把以往‘粮食加经济作物’的二元农业生产结构，改为‘粮食作物加经济作物加饲料作物’的三元结构，这个建议过去提出过多次，但是还没有受到足够重视，我想再次提出来。”

不断建议重视食品工业1992年，卢良恕作为6位内地首批访问台湾的著名科学家之一，回来后曾向本报记者讲述了食品工业对台湾经济的重要贡献。1997年，时任中国工程院副院长的卢良恕率食品工业考察团二次访问台湾，回来后对发展我国食品工业提出了重要建议。

现在回想起来，卢老说最让他受启发的还是台湾对食品工业的高度重视：“在台湾，食品工业是被当做一个系列对待的。第一部分是农业，就是原料生产；第二部分是食品加工、制造；第三部分是餐饮业和销售系统。三部分是一个整体。台湾把食品业当做‘策略性工业’优先发展，认为农业与食品工业是‘唇齿相依’、不可分割的产业。

“食品工业对农业现代化有关键的作用。内地现在食品工业与农业产值之比是0．6∶1，台湾是1．3∶1，日本是2．2∶1，美国是2．7∶1，我们还有很大潜力。三两面粉几毛钱，做成康师傅方便面就值几块钱了，利润都在加工上面。所以我们建议农业要同食品工业连接起来，不能是简单的‘几毛钱把粮食卖给我’的买断关系，应当联合起来，农业生产食品的专用原料，间接地参与了加工，就可以分享一部分利润。否则，工农不结合、城乡又隔离，农民是富不起来的。”

“食品工业的大的产业链条怎么连接，美国提供了一个例子。他们直接种地的劳动力仅仅占总劳动力的2％到3％，但是产前、产后的劳动力加起来占到22％，所以美国农业部非常自信地讲，他们管理着一个大产业———农林牧副渔、产供销、贸工农、内外贸；我们国家60％～70％的劳动力是直接种田的。”

卢老亲自递给记者一份刚刚脱稿的“新时期的中国农业和农产品加工业”的研究报告，说：“里面的农产品加工业主要指的就是食品工业，这个建议已经得到国务院领导同志的批示，批给发改委牵头落实。”

在这个报告中卢良恕指出：发展农产品加工业“是保障新时期食物安全的现实要求”，“是实现农业产业化经营的关键环节”，“是促进农业和农村经济结构战略性调整的重要途径”，“是提高农业国际竞争力的有效手段”，“是农村富余劳动力转移的主要渠道”。

不须扬鞭自奋蹄卢老从事农业科学研究和科研管理几十年，一直保持着知识分子所特有的严谨作风。在同记者交谈前他还在一个小本子上写要点、记数据，做着准备。

他亲切、坦诚、儒雅的个性很快就能与谈话者形成默契。谈话开始不久，他便毫不吝惜地把多年研究心得和盘托出：“我开展农业宏观战略研究方法的特点是四个结合：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结合、技术科学与经济科学结合、定量与定性结合、宏观与微观结合。在两种学科融合的地方会出现新的增长点。”

在面对困难的时候，他承认“既要坚持原则，又要因地制宜”。他说：“1958年搞‘大跃进’、浮夸风盛行的时候，报上登亩产粮食几万斤，问我信不信。在当时的情况下，说不信，就要给你扣‘帽子’，我说‘没有看到’，这总可以吧，有的时候，坚持实事求是是很难的，但也必须做到！”

他用今年十一月份生日时自题的一席话告诫年轻的科学家：“坚持学习、与时俱进，为国兴旺、艰苦奋斗，与人为善、团结合作，持之以恒、登高远望，积极稳妥、从容波澜”。他特别强调团结合作、发挥集体智慧对事业成功的作用。

他对记者说，他和夫人尹雪莉身体较好，夫人除了工作、家务，还要把三个孩子管好，他们都已经成家立业，成为各条战线上的骨干力量。去年他跑了12个省，今年身体瘦了6公斤，感觉有些疲劳，血糖的一个指标查出了一些问题。但每当他想起常诵读的“老牛自知夕阳晚，不须扬鞭自奋蹄”的诗句时，便会感到一切释然。